观众|《悲惨世界》为何永不过时( 二 )


至此 , 这改编算是相当成功了 , 但它并没有走出法国 。 五年后 , 英国金牌制作人卡梅隆·麦金托什跟皇家莎士比亚剧院联合制作推出英文版 , 不是法国原版的翻译和照搬 , 而是动了很大手脚 , 歌词几乎另起炉灶重写 , 并且达到了类似桑德海姆歌词的超高水准 。 是这个英文版冲向了世界 , 成为一艘现象级的文化巨轮;法国词曲作者把它视为官方版本 , 之后法国上演的法文版是从这个英文版翻译回去的 。
伦敦西区的这轮演出一直到2019年 , 总共13000多场 , 成为全球戏剧史上单轮演出场次最多的大型音乐剧——只有两部戏单轮场次超过了它 , 一部是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西区话剧《捕鼠记》 , 另一部是纽约外百老汇的小剧场音乐剧《异想天开》 。
讽刺的是 , 当初的伦敦剧评界集体看走眼 , 当地权威报纸说它是“缺乏睿智的人造娱乐” , 是“用维多利亚式奢华堆砌出来的维多利亚式狗血剧” , 文学界更是看不惯娱乐业碰瓷他们的伟大经典 。 然而 , 观众看了喜欢 , 他们感动了 , 流泪了 , 原本只定三个月的戏 , 愣给演了34年 。 除了伦敦的旗舰 , 还有连演16年、共6680场的百老汇首轮 , 以及数不胜数的世界各地版、巡回版和学生版 , 全球演出场次共约5万场 , 光是正式发行的录音就达40多种 。
《悲惨世界》的文学内核
我最早欣赏该剧是在32年前它开始美国西部的首次巡演 , 一向轻松欢笑对待音乐剧的我居然看得泣不成声;多年后看电影版仍会潸然 , 但泪点却变了 , 从感情充沛的场景移到了一些深沉之处 , 尤其是迪捏主教 。 相比之下 , 我观赏多个英语和法语影视版时 , 最强烈的感受是情节的诸多巧合及感情放大后的失真 。
原著的宏大既是优势 , 也是障碍 。 改编者不可能什么都抓 , 只能截取各自认为重要的元素 , 而这能直接影响改编作品的定位和境界 。 雨果原著有大量历史背景 , 全部搬上银幕或舞台 , 只有熟知那段历史的观众才能避免晕眩 。 故事高潮那场巷战 , 很多西方观众误以为是法国大革命 , 而社会主义国家则有人看成了巴黎公社;其实 , 那既不是1789年的第一次法国革命 , 也不是1830年的第二次法国革命 , 更不是1871年的巴黎公社 , 而是1832年的六月起义 , 仅持续两天 , 若不是大文豪写进名著 , 早就淹没在历史洪流中了 。
音乐剧版并没有深入探讨保皇派和共和派的具体主张 , 但它提供了拉马克将军之死这根导火索;对于普通观众 , 只要区分热血青年和反动势力就能抓到要点 , 无需历史基础 。 最激动人心的一首歌《你可听到人民的歌声》基本上是架空的 , 可以用于任何同类事件 , 而背景知识较集中的歌 , 比如学生们在咖啡馆唱的《红与黑》 , 出现了“圣母院”等多个地名以及“国民卫队”等指涉 。 可以说 , 越是涉及具体细节的歌曲 , 越像承担叙事功能的歌剧宣叙调 , 也越难以脱离故事而广泛流传 。 这种化繁为简或高举轻放的方式通常带有外人视角 , 即在超量的戏剧信息中捕捉能广泛引发共鸣的重要元素 , 放弃或集中处理难以快速消化的繁琐细节 。
还有一处也能说明该剧(及该片)的取舍:一般人都记得主角冉阿让是因偷窃一块面包而坐了19年牢狱 , 你若细听第一首歌词 , 会发现最初判刑是五年 , 后来因为逃跑而不断加刑 。 这仿佛是为了堵杠精们的嘴而加入的细节 , 也就是说 , 这故事可简可繁 , 你可以只抓提纲要领 , 也可以从某几首歌的字里行间还原大量小说内容 。
我举这两个例子 , 是要说明文化传播中一对重要的矛盾——普适与特异 , 前者为了扩大抵达群体 , 后者为了提升质感 。 这个戏绕道英国走向世界 , 其中的秘诀是更好地拿捏两者之间的平衡 , 让路人观众一举抓住要点 , 让原著党和戏迷不断探索发现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