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蒋韵:每写完一个东西,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|《北方厨房》( 六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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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捞人类世界的记忆
罗昕:看你的作品 , 我觉得你会留心那些远去的、逝去的美好事物 。 更早年的作品 , 如《心爱的树》是纪念中国传统意义上的“君子” , 《隐秘盛开》是缅怀古典爱情 , 它们都有关过去 , 亦有关失去 。 是否可以说 , 回望或凭吊那些过去的事物 , 也是在打捞人类世界里更久远的记忆呢?
蒋韵:你说得真好 , 确实 , 凭吊就是追忆和缅怀吧?我希望我在人类世界中 , 能够打捞到更久远的记忆 。 其实 , 你刚才提到的那两部小说 , 在我眼里 , 它们还远谈不上久远 , 特别是《隐秘盛开》 , 那故事起始于我的大学时代 , 结束于上世纪末或者新世纪初年 , 好像还没过去多久 。 岁月如梭啊 。
罗昕:在《北方厨房》里 , 我们会在不经意间读到一些人名 。 比如奶奶的名字 , 在历史进程中经历了从“妞儿”“孔蒋氏”到“蒋宪曾”的变化 。 还有的名字 , 如“周潜川”“万选才” , 在时光里渐渐消逝 。 对于一些着笔不多的人物 , 如果不写名字 , 仅仅用“我的邻居”“某某人的父亲” , 倒也不影响阅读 。 可你写上了他们的名字 , 哪怕只是一句“他叫XXX 。 ”这是否也包含了你对这些人物的某种特别的感情?是否因为你希望那些名字、那些人 , 尽可能地不要被世间忘记?
蒋韵:不错 。 我对这些人物有特殊的感情 。 我希望用自己的绵薄之力 , 让他们被记住 。 他们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, 是历史的注脚 。 当然我写了也是白写 , 又有几个人读我的书呢?我不会夸大一个作家的作用 , 不奢望为无名者代言 , 但 , 我这样写了 , 心安 。 另外 , 从文本的角度看 , 写不写这个名字 , 情感完全不同 。 氛围和语感也完全不同 。 所以 , 也是文本的需要 。
罗昕: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动画电影 , 叫《寻梦环游记》?它讲述了一个亡灵世界的故事:每到一年一度的亡灵节 , 逝去的灵魂都会返回人间与亲人团聚 。 但若人间无人记得这个灵魂 , 它就会灰飞烟灭 。 也就是说 ,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 , 发生于他被世人完全遗忘之时 。
蒋韵:遗憾 , 我没看过《寻梦环游记》 。 但听你的讲述 , 真是很有意思也很悲伤 。 确实 , 某种意义上 , 一个人真正死亡发生于他被世人完全遗忘的时候 。 比如我的祖母蒋宪曾 , 在我和我的弟弟离开这个世界之后 , 她才真正地不再存在 。 因为 , 那时候 , 这个世界上 , 没有一个人真正认识她、记得她了 。 比如我的父母 , 至今 , 我女儿好像一直都不认为他们已经不在了 。 她有时会说:“姥姥昨晚来过了 。 ”我说:“你梦到姥姥了?”她回答:“不是梦 , 我分得出来 , 姥姥是真的来过了 。 ”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亡灵世界 , 那我的亲人们一定都还在 。 因为我们都在想念着他们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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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选择了“不忘”
罗昕:说到记住与遗忘 , 我还会想到你近年小说里的主人公 。 她们都无法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, 都因无法救赎而自我惩罚 。 她们活着 , 也被自己的记忆折磨着 。 《晚祷》中的袁有桃 , 《水岸云庐》中的陈雀替 , 《你好 , 安娜》中的素心 , 《我们的娜塔莎》中的杜若 , 都是如此 。 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样一类人?
蒋韵:因为我身边生活着类似这样的人 , 她们在一个健忘的年代拒绝忘却 。 在多数人选择遗忘 , 选择用冠冕的理由原谅自己宽恕自己洗白自己的时候 , 她们选择了不忘 。 选择了对自己的不赦免 。 我的素心我的袁有桃是她们中的代表 , 当然是被文学加工重塑过的走向极致的代表 。 她们是小众的 , 却仿佛承担了一个时代的“罪感” 。 我无法无视她们的存在 。 她们就像是我的姐妹 。 我爱她们 。 尽管我们也许并不是同一类人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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