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|读书原为自己受用,多读不能算是荣誉,少读也不能算是羞耻( 二 )


宇宙本为有机体 , 其中事理彼此息息相关 , 牵其一即动其余 , 所以研究事理的种种学问在表面上虽可分别 , 在实际上却不能割开 。 世间绝没有一科孤立绝缘的学问 。
比如政治学须牵涉到历史、经济、法律、哲学、心理学以至于外交、军事等等 , 如果一个人对于这些相关学问未曾问津 , 入手就要专门习政治学 , 愈前进必愈感困难 , 如老鼠钻牛角 , 愈钻愈窄 , 寻不着出路 。 其他学问也大抵如此 , 不能通就不能专 , 不能博就不能约 。 先博学而后守约 , 这是治任何学问所必守的程序 。 我们只看学术史 , 凡是在某一科学问上有大成就的人 , 都必定于许多它科学问有深广的基础 。 目前我国一般青年学子动辄喜言专门 , 以至于许多专门学者对于极基本的学科毫无常识 , 这种风气也许是在国外大学做博士论文的先生们所酿成的 。 它影响到我们的大学课程 , 许多学系所设的科目「专」到不近情理 , 在外国大学研究院里也不一定有 。 这好像逼吃奶的小孩去嚼肉骨 , 岂不是误人子弟?
有些人读书 , 全凭自己的兴趣 。 今天遇到一部有趣的书就把预拟做的事丢开 , 用全副精力去读它;明天遇到另一部有趣的书 , 仍是如此办 , 虽然这两书在性质上毫不相关 。 一年之中可以时而习天文 , 时而研究蜜蜂 , 时而读莎士比亚 。 在旁人认为重要而自己不感兴味的书都一概置之不理 。
这种读法有如打游击 , 亦如蜜蜂采蜜 。 它的好处在使读书成为乐事 , 对于一时兴到的著作可以深入 , 久而久之 , 可以养成一种不平凡的思路与胸襟 。 它的坏处在使读者泛滥而无所归宿 , 缺乏专门研究所必需的「经院式」的系统训练 , 产生畸形的发展 , 对于某一方面知识过于重视 , 对于另一方面知识可以很蒙昧 。
我的朋友中有专门读冷僻书籍 , 对于正经正史从未过问的 , 他在文学上虽有造就 , 但不能算是专门学者 。 如果一个人有时间与精力允许他过享乐主义的生活 , 不把读书当做工作而只当做消遣 , 这种蜜蜂采蜜式的读书法原亦未尝不可采用 。 但是一个人如果抱有成就一种学问的志愿 , 他就不能不有预定计划与系统 。 对于他 , 读书不仅是追求兴趣 , 尤其是一种训练 , 一种准备 。 有些有趣的书他须得牺牲 , 也有些初看很干燥的书他必须咬定牙关去硬啃 , 啃久了他自然还可以啃出滋味来 。
以问题为中心时 , 心中先须有一个待研究的问题 , 然后采关于这问题的书籍去读 , 用意在搜集材料和诸家对于这问题的意见 , 以供自己权衡去取 , 推求结论 。 重要的书仍须全看 , 其余的这里看一章 , 那里看一节 , 得到所要搜集的材料就可以丢手 。
这是一般做研究工作者所常用的方法 , 对于初学不相宜 。 不过初学者以科目为中心时 , 仍可约略采取以问题为中心的微意 。 一书作几遍看 , 每一遍只着重某一方面 。
苏东坡与王郎书曾谈到这个方法:「少年为学者 , 每一书皆作数次读之 。 当如入海百货皆有 , 人之精力不能并收尽取 , 但得其所欲求者耳 。 故愿学者每一次作一意求之 , 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 , 且只作此意求之 , 勿生余念;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文物之类 , 亦如之 。 他皆仿此 。 若学成 , 八面受敌 , 与慕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 。 」
朱子尝劝他的门人采用这个方法 。 它是精读的一个要诀 , 可以养成仔细分析的习惯 。 举看小说为例 , 第一次但求故事结构 , 第二次但注意人物描写 , 第三次但求人物与故事的穿插 , 以至于对话、辞藻、社会背景、人生态度等等都可如此逐次研求 。